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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histoire de l'art

無啦啦讀啦

dimanche, février 26, 2006

其實已經很老了

攝:趙桐生,於巴黎五區

新學期終於開課,教授給我們講的第一篇文章是法國作家Colette給她女婿寫的一封信:
「您 問我要不要在您家住八天,這樣就可以待在我愛女的身邊。您跟她在一起,您是知道我實在很少看到她,您也知道如果她在會讓我多高興;所以對於您的邀請,我實 在很感動,但我不能接受。這是因為:我栽種的其中一株植物很有可能快開花了。它非常罕有,而且在我們的氣候裡,四年才會開花一次。而我,已經是一個很老的 女人;如果我不在,我肯定我是不能看到它再一次的開花。」
教授說到Colette選擇看花而不去看她的女兒的時候,我就沒有 辦法不被感動。我對自己默默 唸誦最後一句。Colette感到自己已經很老了,很多事情其實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甚至她覺得已經肯定是最後一次。她也許會想到,等到花兒下次開花的時 候,她已經死了,而花兒卻獨自綻放,張開它的花瓣,濕潤的花蕊在微風中抖動。












Colette (1873-1954), au cimetière du Père Lachaise, 75020 Paris (via wiki)

當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這個夢一點也不囉唆,一開始就是高潮。在一片開闊的地域之上,我能眺望極遠處,在地極的盡頭,突然一下爆炸,一團巨大磨菇雲在火 光中迅速膨脹,爆炸噴出的火舌如狂奔的獸,撲向四周。雖然距離極遠,但可以肯定這災難最終會淹過我站立的地方。我在人群中,像其他人一樣,盡量冷靜,也開 始試著逃生,尋覓可以躲藏的地方。這時候,漫天灰塵蔽日,整個天空的亮度變得十分奇異。我們終於在一個咖啡座前的草坪坐下來,靜靜的等候。夢境到此終止, 早上我就醒來了。

數日以後(16/10/2003),我讀到這則新聞:
「美國天文學家發現一顆小行星在上月二十七日與地球僅以83,668公里擦肩險撞,這個距離小於月球與地球之間的四分一,是迄今有紀錄的瀕撞事件中最近的一次。」
同一天的報紙被神舟五號順利返回地球的消息佔據,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留意到關於小行星的報道。科學家相信,這顆小行星(SQ222)很小,即使它真的撞過來也不會構成危 險,但我回想起看到報道前做的那個夢,感到這巧合實在不可思議。這一天,當很多中國人都感到興奮驕傲時,我幾乎是無話可說的。

現 在的氣候 與Colette臨終前的五十年代又相差了許多,如果碰上今夏的酷熱,她的植物與年老的她都一樣有性命危險。科學家預測,再過數十年,地球平均氣 溫又會再上升幾度,意味著到那個時候,這個星體幾乎就不再適合人類居住了。是的,地球其實已經很老了,它還能再看到下一個人類漫遊太空嗎?

【按:本文寫於2003年10月,那年歐洲大暑,兩年後神舟六號亦完成載人升空。】

dimanche, février 12, 2006

不張揚的路程

攝:趙桐生,於Rue du Pot de Fer , 75005
Demain, dès l'aube... (écrit en 1846)


Demain, dès l'aube, à l'heure où blanchit la campagne,
Je partirai. Vois-tu, je sais que tu m'attends.
J'irai par la forêt, j'irai par la montagne.
Je ne puis demeurer loin de toi plus longtemps.

Je marcherai les yeux fixés sur mes pensées,
Sans rien voir au dehors, sans entendre aucun bruit,
Seul, inconnu, le dos courbé, les mains croisées,
Triste, et le jour pour moi sera comme la nuit.

Je ne regarderai ni l'or du soir qui tombe,
Ni les voiles au loin descendant vers Harfleur,
Et quand j'arriverai, je mettrai sur ta tombe
Un bouquet de houx vert et de bruyère en fleur.

Victor HUGO (1802-1885)
Les Contemplations, 1856.(中譯


班上的西班牙同學用他天真的眼睛看著老師提問,如果沿著塞納河坐船,最終是否能駛到海洋?老師笑了,是可以的,但河道極其曲折,那會多走很多路程,沒有人會那麼笨啊。大家也笑了,同學帶點羞澀地點點頭,表示明白。

但我想,即便是明知要多走的路程,當臨到眾人面前的時候,這個西班牙同學、這位老師以及眾人,都很有可能走上去的。

我 們在讀法國巨人雨果的詩《明天,破曉時......》(或譯「天明破曉時」),這首詩寫於一八四六年。一百五十多年過去了,今天這首詩在我面前,在巴黎的 一個冬日早晨,地球傾側至盡,昨天今天和明天,這邊的破曉都在早上八時四十五分。雨果等到這個野地微白的時分,他就要動身起程。

是一八四三年的九月,雨果新婚的女兒, 才十九歲,與夫婿一同在諾曼第區域的塞納河上泛舟,但舟覆沒,兩人一同淹死。過了一百五十多年,塞納河繼續流動,老師給我們看雨果女兒小時候的照片,她如 一朵沉靜的花。我想像她穿著美麗而不張揚的傘裙,落在水裡,綿布吸滿河水,把她拉下去,她的裙子鼓漲,如半合的花苞。河床底下有很多水草,很溫柔地把她接 住......

雨果當時被選為法蘭西學院院士,已是一個很有名氣的人,但他並不知道遠方的女兒在水中掙扎。第二天,雨果買了一份報紙,他讀頭條,雨果的女兒夭折了,雨果,是你的女兒啊。塞納河已經流走了,你的女兒回不來了。

Portrait of Léopoldine Hugo by Adèle Hugo (via art.com)

此 後很長時間,雨果都沒有再寫作。直至第四年,他才寫了這首《明天,破曉時......》紀念他的女兒。他守了四年的傷痛,他知道女兒在等他,他就要去找她 了,穿過森林和山野,他不會離她太遠了。眼睛注目在他的意念,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獨自,沒有人知道他,雙手交疊在微彎的背後。仍然悲痛,白晝於 他如同黑夜。

他要走了,不管路程多麼遠,他要走到女兒的墓前,放下一束淡紫色的不張揚的小花。十年以後,這首詩才被出版,那小花應該也開遍野地了。就在這個季節,巴黎的花店都是這種不張揚的淡紫色小花。

聽說,新年剛剛下過了一場不張揚的雪。我的紫色小花被我擱在窗外兩個多星期,回來見她還是那樣子,沉靜的小花,微微吸著霧水,保持著濕潤。氣溫其實不是太低,只是早晨下了一場雨,薄薄一片鋪在地上結成細碎的冰,被我踩著,低低地發出嘆息一樣的聲音,在我腳下變得更細碎了。

街道的地下水管打開了,流水順著小斜坡洗刷中間微凹的水溝,我朝著相反的方向走,正好可以走到學校,看一看立在廣場前面的雨果雕像



攝:趙桐生,於Maison de Victor Hugo, 6 Place des Vosges, 75004

dimanche, février 05, 2006

在奧賽歇歇腳......

在博物館裡,大家習慣歪著脖子仰著頭,看雕像的臉,然後呼出讚嘆的鼻息。時間一長,我的脖子就開始酸;我揉揉後頸的穴位,垂低頭,就看見他們的腳。

雕像及巨幅油畫放置的高度,正好讓他們的腳擺在我眼前的水平,我開始很專注地、逐只逐只地去看,這些腳、足趾、足踝和很多很多腳的表情。我們的肢體當中,除了臉以外,腳也算得是細節豐富的,看來亦是雕塑家最得心應手的部分。

屬 於希臘女神或壯士或智者的這些腳, 自然是沒有不美的,他們或纖細或壯碩,坦然地展露著,並且配合著其餘肢體的情緒。維納斯的腳在水面上,細細的粉紅色的足 姆趾微微上翹,完美無遐。柏拉圖的學生們聚集在老師的腳邊,全部認真地渴慕地看著老師,似乎連他們的腳也裝模作樣起來;在那個智慧的年代,一根神經也不要 浪費,腳亦要一併用上去思考。

我 看看我的腳,它們被包在舊球鞋裡,我無法看到它們的表情。我猜想,它們大概也在暗自懷緬,那個腳的黃金年代。它們的祖先有與臉同等的地位,藝術大師從來沒 有放棄過腳的線條,甚至讓雕像捂住臉,索性以腳為重點。腳也不負所托,它的動作果然都極具象徵性,除非它不被展示,否則只要它擺出某一種姿態,決不失誤, 精準地講述出主題所在。

我看來肯定像一個有戀腳癖的人,攝影機的調向與別人相反,近距離拍攝了很多很多腳。直至閉館的時候,我才加入了其餘腳的行列一同離去。回家以後,我把腳浸在熱水裡,它們當時的主題非常強烈,就是累。我舒展著我的足趾,輕輕對它們說,辛苦您了。



遊戲:
照片中有一雙腳不屬於人類,猜猜看那是誰的。(攝:趙桐生)









答案:Faun

mercredi, février 01, 2006

我阿媽是女人



CHARDIN《Le Bénédicité》1744

舞台劇《東宮西宮3》有一個場口戲謔個別常在媒體曝光的學者。演員以學者的口吻,煞有介事地發表了一大段「阿媽係唔係女人」的訪談講話,這一段頗對觀眾胃口,其實這是學術界很流行的笑話,通常我們遇到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研究報告,就會覺得它只是告訴我們阿媽是女人,我們一早就知啦。

不過我誠實地覺得這也不盡然,當然我阿媽不可能是男人,但我一直以來都把我阿媽只當成是阿媽,完全漠視我阿媽身為女人的需要。我相信這個情況很普遍,以至連阿媽們自己都放棄了身為女性的另一重身分。

我阿媽有一個朋友,也是別人阿媽,遇上個人護理商店的化妝小姐,小姐稱呼她太太,她耍手擰頭說:「你叫我肥師奶得啦!」恐怕是丈夫子女都叫她肥師奶,她才如此豁得出去。

我阿媽不至於那麼幽默,她比較內斂,從來也很少表達她作為女性的心情,只會偶爾申訴做阿媽的苦處。直至我阿媽決志信主後,透過她的禱告,我才第一次很直接地認識到我阿媽女性的一面。

像其他初信者一樣,她一開始也常常忘記要謝飯祈禱,有時我會提一提她,然後她就很靦腆地笑,再用力地閉緊眼睛,低著頭像一個少女。正如天下所有子女一樣,我聽得最多的是阿媽的嘮叨,大半生以來她習慣了照顧這一家的人,以致她對每一個人的語氣都帶著一點指揮性。如今她低著頭,雖然不知道她對天上的父講了什麼,當然我還是肯定她對天上的父說話時,不嘮叨也不指揮。那一刻,看著她的臉,我覺得她一點也不似我一向認識的阿媽。

孩子們的祈禱都很簡單,如果是謝飯,他們會看看餐桌上有哪些他喜愛的食物,然後就會斷斷續續地說,感謝天父,有魚蛋,好好味!比較懂事的孩子會懂得求天父賜福予準備這些食物的一雙手。忙碌的日子我會想,吃飯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當然是因為我們不愁吃的,竟然就厭煩起來。而阿媽們的想法亦不謀而合,今晚食乜餸是主婦們千秋萬代的永恆煩惱。我們漸漸忘記,我們生命的供應。很多病患最難以接受要別人餵食,自己不能吃,代表生命不由自己掌握。但我們自己能吃時,我們就忘記了。

法國畫家Jean Siméon CHARDIN(1699- 1779)的作品其中一個主要類別是食物,很多是靜物寫生,或者是女性在廚房中的準備,或者是母親與孩子們在餐桌前進食。

這一幅是母親看著孩子謝飯禱告,臉上有很溫柔滿意的微笑。這一回在我家,倒是反過來了,母親謝飯祈禱,而我心裏是多麼的安慰。

《The Smoker's Case》1737; 《Copper Cauldron with Three Eggs》1734
藏於法國羅浮宮,圖片來源:CGFA



命運的火車


母親從去年便說,要買一個新的糖果盤過年,我一直掉以輕心,反正我們過年總是旅行,不太可能進行拜年活動,此舉實在多餘。
我總是靠六合彩的新春金多寶,去感應市面上最有新年氣氛的時刻,攪珠前夕,從燈火通明的投注站湧進湧出的人潮,臉上散發著無比的期待,連腳步都特別輕快,並不覺著擁擠是何等煩燥。我的新年更為簡單,只垂涎母親做的蘿蔔糕,但我還是決定自我反省,新年其實是怎樣的一回事?

據《新京報》 報道,北京女子監獄今春將特准個別女犯人和到來探監的丈夫同住一天,並且如賓館一樣為兩人準備標準套間。我想起張元的《過年回家》(1999),那二十四小 時可以寫一個小說了。我也記得去年有中國人在伊拉克被綁架,據說外交部與綁匪交涉時,動之以情,游說綁匪放人質回家過年,因為中國人過年等於他們要守齋戒月一樣重要。中國人過年,一定要回家。

所以,我們有世界奇景──春運!這是全球每年一度最大規模的人口遷徙,而且春運的節期愈來愈長,自然是因為全國的流動戶口愈來愈多的關係,必須要更多時間才能疏導往返城鄉的人潮。我那些居住在北京的朋友們當年想方設法離開家鄉,考上首都的重點大學,畢業後留下打工,但每年還是堅持回家過年。

某次到北京探訪我的朋友們,特意乘坐京九鐵路回家。從河北到廣東,在車上整整廿四小時,兩個白日一個晚黑,讀了一遍鐵路報,算是稍為體驗了祖國的鐵路生活。只能說是算是,因為我買的是軟臥票,四人臥間最後更只有我一個乘客!我的朋友們是絕對不會買軟臥回家的,在他們眼中,我是很奢侈的。

總之,對像我這樣在香港長大的人來說,面對春運的龐大系統,益發覺得自己的脆弱微小。春運即是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可怕的排隊∕混戰、瘋狂的擁擠、各地方言的吆喝轟炸……一堆令人精神緊張的形容詞……其實,單是很多很多很多的人,都已經叫我受不了。我得承認,活在香港,家在香港,我沒有經歷十多小時擠火車過年回家的洗禮,實在是有點枉為中國人,我有一些複雜的缺欠,欠了這樣的鍛鍊、這樣 的能耐。

中國有十三億人口,傳媒的角度會說這是十三億個故事。共通的是我們總是赤身露體的來,離去的時候留下這個身體,不管我們的人生有沒有幸運的成分。我只能想像,在那漫長的旅途上,整列火車擠滿了人,很多的中國人,帶著他們的人生,很多的熱情或失落,回去一個自己熟悉的家。這樣滿載著中國人命運的火車在全國各地不眠不休地疾行,這才是春運令人感動的奇景!

票是那麼的難買,路途是那麼的累,在桌前能湊足人數,吃一頓團年飯,那真是多麼的不容易……做母親的,自然是想孩子進門就抓把糖,甜一甜嘴兒啊。

攝:趙桐生,於京九列車軟臥車廂。相關文章:《十三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