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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histoire de l'art

無啦啦讀啦

samedi, mai 27, 2006

法國的日本印象

當初,我說要去法國,我的朋友們都大表驚訝,因為他們以為我會去日本,大家都知道我一直很廣泛地喜歡著日本的文化,連我自己也以為有一天我會在日本學點什麼……但人的際遇是很奇怪的,它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我在毫無特別計畫及種種不重要的原因下決定往法國去。

人的際遇奇妙得有點可笑,到了法國,我竟然來了一點日本的感覺。不說我那些日本女同學,她們是法語學校的老主顧,各種年紀都有,從少女到少婦到歐巴桑,她們是真心崇拜法國才到法國來的。也有日本男生來,但比例少得多,偏偏也讓我碰上一個博士研究生正正住在我隔壁,雖然他跟我說的是法語,但我總覺得自己在聽日語!不過他們還不是那種日本感覺的源頭……

住在巴黎一段日子後,我開始在一些表面的特徵上注意到法國女人與日本女人有很多相似之處,她們對美感、細節和食物的精緻講究、對藝術的尊重和熱情、說話的誇張語氣、對情人的細微體貼或孤注一擲……

當然,我所認識的日本人已相當洋化,而我所見的法國人亦視東方文化為潮流之端;這個世紀,我們所熟悉的國家之文化差異已不像以往般極端。
葛飾北齋《富嶽三十六景 凱風快晴》c.1831

然而,法日之民間友好原來早兩個世紀已開始,那時的法國人開始接觸從日本運來的陶瓷器皿,打開從老遠的東方渡海而來的箱子,在易碎的陶器旁塞滿了廢紙作防撞保護。法國人也是仔細的人,他們發現廢紙花斑斑的,攤開揉順撫平,原來是一座雪山,是一幅版畫。

山並不在畫的中央,它讓開位置給天空和天空的雲,天空泛著奇異的藍色,簡單的構圖呈現有趣的層次感,這種顏色的搭配也給他們新鮮的感覺。自然,他們後來知道這就是富士山,也了解到這幅畫是浮世繪

歌川廣重《名所江戶百景 亀戶梅屋舖 後》1856 – 1858
這些美麗的浮世繪就那樣被當作廢紙來用,法國人不由得幻想一個謎樣的國度,尤其是年輕的畫家們更是愛胡思亂想。年輕的畫家們就是莫內、竇加等人,莫內迷上光的粒子把一切景物染成不同顏色,竇加則愛關在室內畫百姓的平凡生活,這些也正正是浮世繪的特色,後來的梵高更是索性整幅地臨摹起來。

這也是他們相似的地方,舉凡一切美麗的事物,就算是再不起眼的,就連垃圾也不放過,他們總會發現美。其實我們都活在同一個世界,法國人也好,日本人也好,為什麼說他們浪漫,為什麼說他們愛好藝術,也許,不過就是因為他們願意去發現。

名古屋テレビ浮世絵美術館

dimanche, mai 21, 2006

他以沉重的腳步演出他的一生


我與狗類動物一向沒有特別的交往,就算是住在巴黎這個狗的城市,也沒有讓我多了解牠們一點。我看到牠們遺下的糞便,多於看到牠們本尊。可惜我沒有選擇學獸醫,無從由排泄物的顏色形狀去作任何推想。

憑著每個車位與車位之間永恆的一團有機物,我只能推算,在我住處附近,肯定是有不少狗朋友的,而且牠們都腸胃健康。後來我發覺,我其實不是見不著牠們,而是我「視而不見」。牠們跟著人類去市場買菜,去咖啡館喝一杯,去坐地鐵,乖巧得不得了,牠們的表現,比法國青年還要穩重。在我眼中,狗已不是狗了。直至我遇上他,在街上。很抱歉,因為我對狗的無知,我無法告訴你他屬於哪一種狗,我只能說,他的毛非常短,有些部位甚至直接看見皮膚、身上有淺淺的大塊黑白色斑、中型體量、四肢粗壯短小、方臉肉厚,用我無知的眼光猜度,他應有一定年紀了。

在街上有那麼多的狗,但我偏偏看到他。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以緩慢的腳步向前走,也許是我的無知,我並沒有見過這樣走的狗。他以極其沉重的姿態提起前右足,挪出一小步,以這個姿態停頓數秒,然後又以同樣沉重的腳伐,挪移其他三條腿。他的臉叫我無法看不到,他臉上有一種決絕的表情,叫我想起《英雄》裡的無名。

我看著他向我以沉重的腳步走過來,我無法不站在那裡看,他從我身邊經過,我心裡受到極大的震蕩,這位狗朋友,到底歷經了怎樣的生涯,以致他今天會走出這樣沉重的腳步?他有病嗎?他要這樣子走到哪裡去?我看著他決絕的臉,以我人類無知的眼光猜度,他似乎是要去尋死。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張悲壯的臉上,我心裡正要發起一種共鳴的慈悲時,他突然停住,又突然四肢同時發力,在一瞬間向前彈射出去,撲向前方五米之處。一只本來停在那兒但我一直沒有注意的鴿子拍拍翅膀飛走了。

我的慈悲突然落了空,呆呆看著鴿子飛走。沉重的狗朋友回復一種狗的正常步伐走到咖啡館前坐下來休息,我眨眨眼睛,頓覺眼界大開,也不得不再次感歎我身為人類是何等的無知。

samedi, mai 06, 2006

又到法國五月


mon appartement, 3 Rue Lacépède, 75005 Paris 攝:趙桐生(2004)


法國五月,到處都是透明的薄襯衣,到處都是飛揚的臉。

少年踩著滑板,衝下滑坡,風滲進他們的髮絲和手臂的汗毛之間,然後又溜走。我都沒有看清楚他的臉,但陽光下可以看見他身後有一堆金色的粉末,我幾乎可以肯定,如果誘惑是一種可以名狀的顏色,這就是了。

沒 有陽光的時候,誘惑又有另一種樣式。下雨天,都不愛打傘,到處都是薄襯衣。透明的襯衣,不打傘的雨天,滴水的頭髮貼在額上,少女的妝容更顯濕潤。我喜歡看 雨水沿著她們頭髮的紋理滑下來,積聚在髮尖,然後我就靜心的等待。我喜歡等待。少女的臉揚起,看我一眼,那雨點就輕輕彈一下,滴下,又揚起一堆細小粉末。

雨 水又沖下樹上的花,也怪不得雨水,她們本來就搖搖欲墜。落入人間的結果是被無數的腳踏過,如透明薄襯衣,很快就變成鐵鏽的顏色,花瓣汁液有殘餘的味道,乃 是一種萎靡的燦爛。現在最燦爛的時蔬是茄子,圓滾滾的大肚子,油澄澄的紫色的皮,誰見著都想摸一把,但茄子芯切開來,很快又鏽掉,變成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 顏色。誘惑永遠只能維持短暫的一陣,本質如此。

如果不下雨,又會到噴水池旁邊坐下或躺著。戀人們用戀人的大腿做枕頭,在陽光下就特別的舒坦;被當作枕頭的一個,必然是捧著書在讀(愛閱讀是法國人最可愛的性格),不用捧書的手就按在戀人的頭上,讓戀人的髮絲滲在指間,偶然把手提起,翻過新一片書頁,紙角就揚起來。

我記得大腿上躺著戀人的頭,下半身會一陣麻痺,一直爬去腳趾尖,怎麼也不退。

lundi, mai 01, 2006

拋物線的浪漫

我還記得我的初級法語聽寫考試,教授抑揚頓挫地唸道:「今天,下雨了,天空是灰色的,街道是灰色的,人們是憂傷的;但在安祖娜的心,那裡有一個大太陽,因為她約了她的朋友們......」約會果真可以徹底改變巴黎人的心情。

只要能約朋友上街,他們的心情就不一樣了,一年一度的「街道之春」(Le Printemps des Rues) 就聚集了無數的好心情,在聖馬坦運河(Le canal St. Martin)旁,他們面向晚上八點的太陽,每張臉上都是一樣的好天氣報告。我們沿著河畔散步,陽光傾斜落在河道上,河水流著如啤酒一樣的金黃色,冒著細碎的泡沫。

小廣場內有年青人在玩小雜技,介乎練習與演出之間,依然吸引著所有孩子,團團圍住他們直轉。

面前的這個瘦削的少年,手上拿著一顆手掌般大的玻璃球,透明的玻璃球裡面有一個倒轉的小宇宙,他的手一舉,這個美麗的小宇宙從他指尖滑出去,復又落在他的手背上,一直滾到他的肩膀和頸之間的鎖骨上,無論他怎麼動,那顆小宇宙總不會離開他的身體,他的眼睛也不會離開他的小宇宙。

最後一式,他聳聳肩,蹲一蹲,小宇宙乖乖地停在他的額上,他的眼珠就盯在一起,成了鬥雞,旁邊看得入神的少女就笑了。我突然醒悟,馬戲真是一項浪漫的玩意,這些小雜技那麼單純,但要反複練習不知幾多遍,歷經無數的失敗才能有一次漂亮的圓滿。他們盯住眼前美麗的拋物線,那是只有戀人才有的專注表情。

巴黎中央市集廣場(Châtelet - Les Halles)上天天有許多法國年輕人練習雜技,不知有沒有人特別為討愛人歡心而去學馬戲呢?我實在沒有看過比這更具體的愛情的形狀,這些浪漫的拋物線,在這個少年和少女之間,在這個廣場裡的上空交織著。



攝:趙桐生(2004)